四
當然,我們在捧讀這些詩篇時,不能不被“音樂詩”中對于音樂形象的抽象描繪給以熏染。在這些“音樂詩”中,詩人們運用了大量的模擬、擬聲的手段給予了古琴的演奏效果進行了大肆的渲染和細致的描述,這也是唐代“音樂詩”不同于“山水詩”、“邊塞詩”、“題畫詩”、“論書詩”等類別的獨到之處。我們知道,音樂是在時間上流動的音響為物質手段,通過旋律和節奏來塑造音樂形象的。這種想象性的音樂形象,在詩人的筆下變成了文字形式,它雖然失去了音響對人的刺激性,但音樂形象的模糊性似乎被明晰固定下來,請看看以下幾個片段:
巨石崩崖指下生,飛泉走浪泉中起。初疑憤怒含雷風,又似嗚咽流不通?;赝那鸀|勢將盡,時復滴歷平沙中?!钜薄度龒{流泉歌》
或“巨石崩崖”,或“飛泉走浪”,或“怒含雷風”,或“咽流不通”。現在讀來不是仍然覺得聲響耳際,縈回腦中嗎?只可惜得是古琴曲《三峽流泉》我們現在只有在詩中來欣賞其樂聲的雄壯氣魄了,不過有人曾根據李冶的詩句推測《三峽流泉》很可能就是現存的《流水》(見許健《琴史初編》第80頁)。
一彈猛雨隨手來,再彈白雪連天起。凄凄清請松上風,咽咽幽幽龍頭水。吟蜂繞樹去不來,別鶴引雛飛又止。錦麟不動惟側頭,白馬仰聽空豎耳?!f莊《贈峨嵋山彈琴李處士》
詩人以“猛雨”、“白雪”狀其琴音的急促寬闊,又以“松風”、“隴水”言其琴音之凄慘悲苦,緊接著,用“吟蜂”、“別鶴”、“錦麟”、“白馬”來說明其琴音之感人,似乎連動物也被琴聲有所感染。作者在這首詩里,先用“猛雨”、“白雪”、“松風”、“隴水”四種自然景觀描繪琴聲之宏偉壯闊,爾后又以“引蜂”、“別鶴”、“錦麟”、“白馬”四種動物來形容琴聲之動人,可謂上下呼應,一氣呵成,且引用恰當,貼切自然,《白雪》、《松風》、《隴水》、《別鶴》又為古曲名,一連串的生動比喻可見作者的語言技巧是何等高明。
歲七月,火伏而金生??陀泄那儆陂T者,奏霹靂之商聲。始戛羽以劐砉,終扣宮而砰駖。電耀耀兮龍躍,雷闐闐兮雨冥。氣嗚晗以會雅,態炎翮以橫生。有如驅千旗,制五兵,截荒虺,斫長鯨。孰與《廣陵》比,意《別鶴》儔精而已?!蜚屍凇杜Z引》
這是一首描述琴曲《霹靂引》的演奏效果以及以寫琴曲而述志的詠琴詩,其音樂效果的描述是多么得宏偉壯闊。開始時,有如以刀分裂骨的聲音,結束時有如眾馬奔騰之音響,緊接著一個“電耀耀兮龍躍,雷闐闐兮雨冥?!睂仿暤暮甏髿鈩莺蛷妱帕α苛芾毂M致地描繪出來,給人一種怒發沖冠的感覺。然后“驅千旗,制五兵,截荒虺,斫長鯨?!?。其樂聲之威武雄壯之氣勢,斷然間躍入紙面,足以令人怒發沖冠了。
蜀僧抱綠綺,西下峨眉峰。為我一揮手,如聽萬壑松??托南戳魉?,遺響入霜鐘。不覺碧山暮,秋云暗幾重?!畎住堵犑裆椙佟?/p>
詩中描述了蜀僧彈琴“為我一揮手,如聽萬壑松。”超凡技藝,演奏家僅僅“一揮手”就好象“萬壑松濤”在怒吼,這種以聲寫聲的描述手法儼然間將讀者引入其中,大有身臨其境之感。
素有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的韓愈,留下了一首被譽為“唐代音樂詩三絕”之一的,《聽穎師彈琴》,其詩刻畫的音樂形象栩栩如生,表現的音樂效果真切感人:昵昵兒女語,恩怨相爾汝。劃然變軒昂,勇士赴敵場。浮云柳絮無根蒂,天地闊遠隨飛揚。喧啾百鳥群,忽見孤鳳凰。躋攀分寸不可上,失勢一落千丈強。嗟余有兩月,未省聽絲篁。自聞穎師琴,起坐在一旁。推手遽止之,濕衣淚滂滂。穎乎爾誠能,無一冰炭置我腸。
“昵昵兒女語,恩怨相爾汝。”開始的琴聲有如青年男女談情說愛一般纏綿婉轉,細軟柔和。“劃然變軒昂,勇士赴敵場”,琴聲在突然間變得威武雄壯,就象那勇敢無畏的勇士一樣雄赳赳、氣昂昂地奔赴疆場,在廣闊的天空中任意翱翔,接下去是一片百鳥齊鳴、鳳凰高歌的歡樂場面?!败Q攀分寸不可上,失勢一落千丈強”,曲調越彈越高,有如登高到了顛峰,忽然間懸崖失勢,一落千丈。短短五句,詩人一連串的用了七個形象的比喻,生動地描寫了琴聲的輕柔細微,高昂雄壯,悠揚飄蕩,以及跌宕起伏的變化。似乎連讀者也能領略到琴聲那大起大落、高低剛柔的曲折變化,恍惚進入到了一個奇妙的音樂世界。
五
從某種意義上說,琴的藝術是中國古代文人的藝術,歷代文人雅士的文化生活,總是與琴形影不離的,正所謂“君子以鐘鼓道志,以琴瑟樂心”(荀子《樂記篇》),古人修身養性重視“琴棋書畫”,且以琴為首。因而琴成了有否涵養的佐證和精神依托。《禮記?曲禮》稱:“士無故不徹琴瑟。”杜佑《通典?樂序》也說:“士無故不去琴瑟,以平其心,以暢其志?!笔⑻茣r期,琴由于和整個知識階層的藝術審美活動緊密聯系在一起,而成為當時最適于表現這一階層人物感情的藝術種類。詩人們多認為琴其實就是文人雅士才具備的雅好:
促軫乘明月,抽弦對白云。從來山水韻,不使俗人聞?!蹩儭渡揭拐{琴》
明月白云,促軫抽弦,彈一曲《山水操》,這就是詩人以簡潔的筆法描繪出的一副《山夜調琴》圖。詩歌借彈奏的琴曲,抒發了作者超脫世俗的隱逸生活情趣。然而,“不使俗人聞”也暴露了作者過于清高的傾向。
名士竹林隈,鳴琴寶匣開。風前中散至,月下步兵來。——李嶠《琴》
詩中字里行間流露出一種高雅不俗的情調,它雖然沒有一般的關于彈琴與聽琴的描述,但引述的古代著名琴師與知音之間的動人故事,以及隱逸名士的典故以抒情言志,成為了本詩的一大特點。
唐代詩人不僅僅稱頌古琴之道,同樣也為琴有所傾心。詩人劉禹錫在《晝居池上亭獨吟》中認為:“法酒調神氣,清琴入性靈?!笨梢娋婆c琴在詩人心目中的地位,詩仙李白更勝一籌,竟然達到“我醉欲眠卿且去,明朝有意抱琴來?!?李白《山中與幽人對酌》)的地步。另一位現實主義詩人白居易不僅善于聽琴,他常以一生“酷好三事(詩、酒、琴)”為自詡,故而彈琴為其一生中除詩之外的另一雅好,白居易善彈《秋思》曾寫有《彈秋思》一詩。本文標題“七弦為益友,兩耳是知音”便出自于白居易的另一首著名的詠琴詩:
鳥棲魚不動,月照夜不深。身外都無事,舟中只有琴。七弦為益友,兩耳是知音。心靜即聲淡,其間無古今?!拙右住洞乖佟?/p>
即便是出外旅游,也不免舟中撫琴一番,可見白居易對琴之熱愛之極,的確是情有獨鐘了。
唐代是我國古代文學藝術發展最為繁榮昌盛的年代,它融會了幾千年的文化傳統,博取了世界文明,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成就,盡管古琴藝術在盛唐時期有所抑制,但也不失為我國古琴藝術史上的一個寶貴明珠。唐末由曹柔改制的減字譜就是古琴歷史上的一個重大突破,唐詩中的古琴詩更為我們流下了一份寶貴遺產,為繁榮琴學事業作出了突出的貢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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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金婷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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