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遠門的爹
爹有沒有出過遠門?現在回想起來,在爹的一生當中,還真有過一回。爹到過黑龍江,從皖南的一個山溝里坐拖拉機出發,然后搭汽車,坐火車。記得那年爹出門的時候,他背著一個碩大的帆布包,里面塞有爹出門要睡的棉被和要換的衣物。
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,市場經濟的氣味被風略略地吹進了山溝,一股打工潮開始感染著山里每一個純樸的中年人,想到外出打工能掙更多錢,娘有過讓爹出門的想法。不知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,聽說哈爾濱建設需要大批的瓦工,同屋場的金艷伯做了二十多年的瓦匠,手藝精通遠近聞名。那一回,他被三十里開外的一個包工頭看上了,據說包工頭要帶金艷伯去打工。消息傳開后,金艷伯就成了村里的紅人,為此,娘拎著兩瓶梨罐頭和一斤白沙糖送給金艷伯,想請金艷伯也能帶上我爹。
爹心里很矛盾,在我的印記中,他也想出門掙點錢,但自己沒有手藝,去只能干粗活,這并不是爹不愿意,而是怕給金艷伯添麻煩,再說自己又不識字。哈爾濱到底有多遠,爹也不清楚,他只聽說要坐兩天兩夜的火車。
爹的心結終于解開了。金艷伯來到我家,勸我爹說:“反正他們也要粗工,如果他們不要你,那我也不給他們干了!”這話說得沒有退路,爹感激地答應了。頭一天晚上,爹的確沒有睡好,他翻來覆去,我睡在他腳頭,也許爹怕影響我,他有時腿伸了一下,又縮回去不動了。我沒有問爹,想問,又不知說些啥,最后,爹在那頭,我在這頭,那一夜,我們都沒有睡好。
第二天,娘是起得最早的人,她把爹要用的衣被全部裝好,然后開始燒鍋,炒了兩海碗雞蛋飯,還做了一個青菜湯讓爹吃。爹吃了一半就放下了,然后背起背包,和金艷伯一道坐學元叔的拖拉機走了。在上拖拉機的時候,我和娘還有金艷伯的妻子桃嬸為他們送行,我記得桃嬸有些哽咽,畢竟丈夫是第一次出遠門,這是情理之中的事。我爹也是,但我娘沒哽咽,盡管她與爹平時關系不好,但在那時,娘的眼眶也濕潤了,我倒是泣不成聲,我舍不得我爹,他老實、忠厚,像一頭牛。
看到別人能主動找活干發家致富,爹像一個磨子,推一下就動一下,這是娘與爹關系不好的原因之一,但是這是沒辦法的事。娘似乎是輸在了命運上,她從小就做了童養媳,更改不了。娘好幾次有過離家出走的念頭,村里人勸她:“好在你的兒子這么靈活可愛……”一提到這,娘的心就軟了。
我愛娘更愛爹。爹出門的最初幾日,我心里很不是滋味,我想爹了,想得很揪心,雖然他在上車沒有與我說點什么。記得他一到哈爾濱的時候,就托人給家里寫了一封信,信盡管是寫給小爺收,但是小爺沒拆就遞給了我,那時,我念初中。信中寫道:
“叔:我出遠門了,家中的事還麻煩你照應一下,有些重活還得勞累堂弟們了,叫沖香(我娘的名字)在家把娃們帶好,讓他們吃飽穿暖,我在這里很好,不用擔心……”讀到此處,我的淚水早已模糊一片,我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來。這是我不識字的爹叫人代寫的信!我不知道爹當時的心情怎樣,我的心實在是太難過了。二十多年過去了,現在想來,難免還會落淚。
爹回來的時候是冬季,爹說那邊太冷,在外面干活人受不了。在回來之前,他們逛了一次大商場。爹說那是他一生見過的最大商場,聽說里面的東西全都是真貨。爹惜錢,咬咬牙還是給我買了一雙100多元的保暖皮鞋,其他的就連一粒糖果都沒買。爹把剩余的600多元錢放在內褲的口袋里,然后又用針縫好。
爹回來了!娘也有些高興,爹把600多元錢一分不少的交給娘,娘看爹喜好白酒,第二天便親自上街為爹買回一壺散裝的白酒。
爹去世的時候,娘哭得很傷心,多次哭到爹出遠門的事。在祭文里寫到爹的生平事跡時,娘說:“澤豐,你爹為了你還出過遠門呢,這一點一定要寫進去。”我含著淚點點頭。原來,娘也深愛著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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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金婷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