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水文站,那扇鐵門很少打開,特別是冬天。附近村民的貨車經常停在水文站的院子里,每次回來,不管白天黑夜,只要他在外面按響喇叭,我都屁顛屁顛一路小跑打開鐵門。司機年紀和我相仿,每次從車里跳出來,就和我玩上幾把“關鴨子”(撲克牌的一種玩法),關住一張牌一毛錢。有時,他從車上拎下一瓶酒,提一袋花生米,我們一邊推杯換盞,一邊胡聊,有時也聽他顯擺在外地睡女人。喝醉了,我自睡去,他也趔趄著離去。有幾次,他把鐵門關得“哐啷”響,我暈暈沉沉覺得就響在耳畔,我很想起來踹他幾腳,可是我起不來。也許,他每次喝醉酒都把鐵門關得“哐啷”響,只是我沉睡不知道而已。
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,我是多么渴望郵遞員把那緊閉的鐵門搖得“哐啷哐啷”響。在水文站,一個人面對時光會很漫長,長得令人手足無措。我經常站在空曠的院子里,靜靜地等待,目光穿過鐵門、村莊、山巒,這種穿越要一周的時間。目光收回的時候,郵遞員就騎了通身草綠的永久自行車在鐵門外摁響了鈴聲,我飛快地跑向鐵門,急切地抖動一摞報刊,希望有寫著我的名字的信件飄落。
常常的,我從被窩里爬起來,百無聊賴。不知不覺就打走廊從同事(他們已經回去休假了)的宿舍、倉庫門口走過,走進顆分室。有一次,我突然發現顆分室門楣上的縫隙里鉆出一只蜂子。它見了我,似乎嚇了一跳,又鉆進縫里去了。過了一會兒,它覺著危險過去了,又鉆出來了。這次是屁股先出,一根針刺露在外面左右刺探,整個身體出來后,它敏捷地扭身爬幾步,一振翅從我眼前飛走了。
做顆分費時間是費時間,但忙碌而充實。快的,也得三四天,慢的,七八天也說不定。畢竟,有那多的程序:濃縮水樣、通過粒徑計(一根細長的玻璃管)把不同粒徑的泥沙分離開、烘箱烘干、天平稱重等等。把不同粒徑的泥沙分離開的過程很有趣:將濃縮的水樣裝進玻璃杯,用同樣大小的小鐵片蓋住,把玻璃杯倒扣進裝滿了純凈水的粒徑計里,由于壓力作用,沖開了粒徑計下面的橡皮塞。這時,一粒沙子晃晃悠悠地自上而下從粒徑計的純凈水中穿過,最后安靜地落在早已等候在下面的接沙杯里。緊接著,渾濁的泥沙就開始彌漫整個粒徑計,仿佛河流的泛濫……
冬天,我一個人站在水文站的院子里,偌大的院子,就我和眼前的站房、水池、池塘、廁所、菜地、雨量觀測場,它們嚴肅而安靜,不和我說話。我一遍遍地從它們身邊走過,我甚至停下來,但它們一直沉默。池塘里有三五只水生昆蟲,不知道叫什么名字。它們體形細長,黑褐色,三對細如發絲的大長腿把身體撐離水面。它們在水面上奔跑追逐,滑行如飛,水上“輕功”令人嘆為觀止。那一圈圈蕩漾開來的漣漪,是它們心底發出的微笑。它們自顧自己的快樂,無暇理會池塘邊心生羨慕的我。
在水文站,每天八點、二十點都要準點觀測水位。冬天,河灘露出來了,都是沙子,有陽光的時候,有水鳥在靠近流水的地方覓食,脖子一伸一縮,很勤勞的樣子。偶爾,抬起頭張望,或偏著腦袋傾聽,一副警惕性很高的架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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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金婷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