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嚴勇

我是親眼看著莊上最后一棵老槐樹倒下去的。當我抱起那些被伐木工人鋸掉的杈枝時，它們飽經風霜的臉龐，已滲透出一圈圈綠色的淚水，深深地沾滿了我的雙手。

這棵樹倒下的時候，幾乎莊上的男女老少都來圍觀了。他們的臉上洋溢著一種莫明的興奮與好奇。伐木工人開著兩輛三卡車“嘟嘟”地駛入村莊，頓時打破了這里的寧靜。沒有任何人通知，他們自覺地放下手中的活計，不約而同地向老槐樹圍了過來。數十年，它從未被如此多的村民注視著，它知道，今天它將是村莊的主角。當伐木工人爬上樹端鋸斷它的枝椏時，它知道將是最后一次俯視這片村莊。它看著這些親切善良的人們，發出求救的訊息，卻被人們的談論聲淹沒。人們都好像在專注于觀賞一場伐木工的雜技表演，卻沒有想過，它早已不再是一棵沒有生命感情的樹。在它倒下的時候，它聽見慈祥的嚴四奶奶笑著說：“多虧了這位相公本事大，把它鋸掉了，今年曬麥子太陽足了。”

看到他們圍聚到我家屋后，我也忍不住跑去看熱鬧，去了之后才知道是要鋸樹。我有點失落地跑回家跟母親說：“屋后的那棵老槐樹要被鋸掉了，真是太可惜了。”母親說：“聽說了，鋸掉才好呢，這樣屋后的蔬菜生長就有陽光，也不要擔心碰到樓頂上的熱水器了。”我說：“我出錢買下它吧。”母親說：“即便買下，將來拆遷，也還是要推倒的。”無奈之下，我只好又跑到屋后去看他們鋸樹。

一旁的梁淮說：“這棵樹是我小時候栽的，至少也有五六十年了。”這一句時光追溯的話語，也喚醒了我兒時的記憶。它似乎就一直那么高大偉岸地矗立在我家的屋后，看著我一天天的長大。每次走近它，仰望它那似乎可以遮住天空的枝枝葉葉，便覺得它像一位男子漢，渾身充滿了力量與斗志。有時候，我覺得它本身就是一個神秘的世界，它有自己的夢想，規劃著自己的未來。它每一個枝葉都盡力地伸向天空，去延伸它每一寸的夢想。每當我有歡樂或者憂愁的時候，便會癡癡地凝望著它，它便成了我最好的伙伴，聆聽我的心事。

現在，我看著它的枝葉一片一片從天空墜落下來，仿佛是我繽紛的童年。環望四周，村上已無一棵參天大樹。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矮矮的水果樹，占據了每家每戶的房前屋后，在寒風中瑟瑟顫抖。直到它倒下這一刻，我才發現，原來村莊早已變了模樣。少了大樹環抱的村莊，便失去了一種粗獷之美，一片遼遠之境，一股硬朗之氣。

一條規劃中的環城公路占據了我家的田地穿莊而過，一座巨型的采油機坐落在村中央日夜不停的發出“嗡嗡”地轟鳴聲，一條環抱村莊的清澈小河漸漸被兩岸村民亂扔的塑料垃圾填平，美麗寧靜的村莊早已不復存在，就連最后一棵老槐樹也沒能留住。

未來的村莊該是什么樣子呢，我不能想象。也許，我更懷念那個遠去的村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