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李廣彥
父親是地道山東人,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支援南方建設來到湖北宜都。
山東是我國燦爛文化發祥地之一,物產豐富,蔬菜種類繁多,品質優良,號稱“世界三大菜園”之一。我10歲那年回老家,印象最深的是老家的蔬菜跟山東大漢一樣,個頭大,塊頭壯,大蔥、芹菜,每根都有一人高,一兜白菜三十斤,一頭蒜、一塊姜,可以做出一桌菜。魯菜作為我國八大菜系之首,成為“北食”代表,京津塘及東北三省基本都深受魯菜影響。父親受其熏陶,喜歡烹飪手藝。
父親基本不做瑣碎家務事,但卻喜歡下廚。當然,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父親下廚房的前提一般需要油葷激勵,只要他下班回家徑直鉆進廚房,十有八九是買肉回來準備打牙祭了。那時物質有限,計劃供應,與地方相比,中央單位比較優越,有副食補貼。每次發肉票,父親必買斤鮮肉,回家便鉆進廚房洗涮一陣,把爐火燒旺,一陣鍋碗瓢盆丁當響,香噴噴的炒肉絲就出鍋了,隨后上桌的還有炒土豆、燒茄子、絲瓜湯幾個小菜,那是我們當年最幸福的食譜。父親的鍛工車間后面是個小土包,上有兩塊狹長平地,父親把雜草除盡后種些辣椒、茄子、豇豆、南瓜、絲瓜之類的蔬菜,家里夏秋蔬菜基本自給自足。父親炒菜講究鮮、嫩、香、脆,像打鐵一樣,要趁熱看火候,爆炒急火快炒,尤其蔬菜,七分熟、三分生時最可口。每到吃飯時,左鄰右舍的孩子們都喜歡捧著飯碗到樓下門棟聚餐,童心好奇,總覺得別人家的飯菜好吃,互相交換飯菜。我碗里的菜常常被小伙伴們瓜分,別人夾給我的菜肴總不如父親炒的香脆。雖然母親也做得一手好菜,但總有女性溫柔的纏綿感,吃起來脆勁不夠。
小炒對父親來說是雕蟲小技,他最拿手的當家絕活是鹵菜制作。條件艱苦年代,平時很難吃到父親做的鹵菜,只有逢年過節時嘗個鮮。節日票證供應比平時稍多,父親就拿幾張肉票買個豬頭。父親是鍛工,借工作之便,把豬頭仍進車間火爐里翻滾幾圈后,熊熊火焰把豬毛燎的一干二凈,再用燒紅的鐵釬在耳朵、鼻孔等處東捅西烙一陣后,丟在盆里用鋼刷洗涮刮弄,很快完成粗加工。父親手腳的利索勁兒,還有肉皮燒焦的油膩味至今難忘。
鹵菜深加工一般都在晚間,也許那時父親才有時間,或許是工藝需要看時辰吧,總之夜深人靜時,一切似乎都有條不紊。受條件限制,雖然沒有秘方要求的那么齊整,但八角、花椒等近十種佐料已經比較豐富,鹵湯燒開后便隱隱冒出鹵香蒸氣。我們幾個孩子躺在床上根本無法入眠,被肉香熏的翻來覆去,紛紛趴在床檐邊看鍋里突突撲騰的香氣垂涎。父親時而清洗下一步工序需要的盛具,時而掀開鍋蓋用筷子在肉上扎那么幾下,生怕煮過了頭。等他感覺差不多時,便讓我們起來洗手,等著分享肉末和骨頭。父親把熱騰騰的、被分割成幾大塊的豬頭肉撈起,趁熱剔骨,每剔一塊,我們就像一群小狗崽呲牙咧嘴爭食之,牙齒、舌頭夠不著的地方,就用筷子捅,小刀剜,啃吃每一絲肉筋。筋筋角角的肉屑嚼起來更香。我們吃的津津有味,父親也忍不住把漏在鍋底的筋頭巴腦塞進嘴里解饞……
撈起來的豬頭肉小部分被父親涼在一邊做鹵肉食用,大部分則有序地碼放在瓷盆里,然后舀些鹵湯進去,上鋪一塊干凈的木板,再壓上一塊大石頭。冷卻一夜,次日一盆漂亮好吃的魯系壓肉成型了。春節期間,只要不是暖冬,從初一到十五,待客的下酒菜便有了。后來生活日漸好轉,父親還鹵些牛肉、狗肉等,直至前年春節,還為他偏愛的孫子們做了幾大塊豬蹄肉和黃牛小腿肉。這個手藝被我發揚光大,成家后,年年春節我都學著父親做一大盆山東鹵菜和壓肉,南方朋友個個吃后贊不絕口,稱之一絕。每每及此,我都會想到《水滸》里武松、魯智深等好漢們大塊吃肉的情景,深為山東人而自豪。
父親雖然識字不多,但他做啥都喜鉆研,尤善學習他人。單位食堂大廚是父親的山東老鄉,姓陳,父親經常找他取經學藝,常來常往,不僅學會了木須肉、汆丸子、爆炒豬肝、偷梁換柱、巴絲蘋果等菜的烹飪技藝,還跟陳叔學會了釣魚,遇星期天便去釣魚,每次回來,不管收獲多少,都樂不可支地下廚烹制,然后酌酒自飲道:“釣來的魚就是比買來的好吃”。一家人圍著北方矮式小飯桌,坐在小板凳或馬扎上,跟著父親享受特別的野味。暑假期間,父親偶爾也會帶我去郊外的河溝里去釣魚,躲在樹蔭下,耳聞知了蟬鳴,啃著饅頭咸菜,緊盯水中浮漂,守侯那份希望……
我一向認為父親是可以開家魯菜館的,但他退休后卻沒有行動,這也許是父親人生缺憾,倘若如此,一定會有很多南方朋友可以品嘗并且喜歡山東鹵菜的,沒準生意做大,父親成為連鎖店的盟主。如今父親老了,不能動了,但他的鹵菜、酸菜、壓肉等美味有幸被我們這代傳承下來,每年春節,我們都會做一大盤山東鹵菜,為父親敬上一杯酒。
![]() |
![]() |
責任編輯:金婷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