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正式輪到我們開榨,已是月光滿盈的深夜。月光拋灑樸塘村的榨油坊瓦面上,涂著一層厚厚地銀光。隨后,母親把籮里的茶籽倒入一個圓形的木凹巢里,然后開動水閘伐門,水葉就帶著上面的四個鐵轱轤轉動,把茶籽碾成粉狀。姐姐忙著到榨油坊不遠的水井里挑水,然后倒入鐵鍋。再把柴火攤開,往灶里添柴火燒水。茶籽碾好了,水也燒開了。母親把凹巢里的茶籽粉末收撮到木桶里,一桶一桶倒入木圓木甑里蒸茶麩。直到一個把小時,茶麩飄出濃濃地清香,師傅也正好歇息完畢。師傅把織好的稻草筋攤開放置一個鐵箍里,母親用一個油光發亮的小木桶鏟上蒸熟的茶麩倒入鐵圈里,師傅用腳轉圈,把稻草包撂在上面,用腳踩實,一會兒,一個茶麩餅就形成了。師傅麻利地用手托起裝入一個巨大的樟樹“油榨”里,待所有茶麩餅踩好,就開始用鐵餅頂住樟樹“油榨”里的末端,開始用巨木撞錘撞打。
后來,樸塘村的“油榨”換上了鐵質的擠壓器。只要用手把住加壓鐵桿,打壓。隨著擠壓擠油器的擠壓越來越重,漸漸地,榨油器的茶麩餅鐵箍上開始慢慢地冒出晶瑩剔透,看上去又似金黃的茶油,一開始滲透出來,隨后滴滴噠噠地,接著又像雨絲一樣流進鐵油桶里。
母親說,加壓鐵桿不能用力過猛,否則會爆箍,又叫瀉麩屎。母親人緣好,在村里做赤腳醫生,所以,每次壓榨油的時候,油坊的師傅都樂意幫忙。師傅的手法勻稱,茶麩餅榨得干扁,油的產量也高。
每當這個時候,母親開始張羅起做飯。樸塘村人好客,凡是喜事,或者榨油,還是“躺湯皮”(米磨制后蒸制的粉,如沙河粉),建房,檢修瓦房,都要搶(請)客。榨油搶客頗為簡單,在圩場剁一兩斤肉,然后在地里挖幾個涼薯,摘些青菜拔幾個白蘿卜,用茶油煎炸一碗鹽辣子,幾個香噴噴的菜在油坊的柴火灶房炒好。然后端上糯米蒸的浮子酒,家人和師傅圍攏,品嘗著茶油的清香。師傅邊吃,邊贊美今年的油茶收成。這家的故事,那家扯不清的麻紗家史。
記得有一次,母親還用高粱粉做了“油粑團子”,放在茶油里煎熟,然后用紅糖水一淋,再翻炒幾下,圓圓的甜甜的油油的油粑團子,看上去不熱,一口咬下去,粘在喉舌上燙。吃的人燙得眼淚直流,又苦不堪言。要是遇上用茶油炒活水魚,那味道更是妙不可言。樸塘村人的酒席上,茶油煮活水魚成了外鄉人極為眼熱的一道名菜。有俗語道:茶油煮魚魚打屁,夾起一片辣子都有味。
這些年,我每年春節回到故鄉,都要在村里的人家買些茶油。尤其是茶油浸的干菜,就算帶到天涯海角,都可以保存很長,且不會變質。在今天愈來愈追求養生與營養的現實生活中,故鄉的茶油便是一道純天然,綠色的環保食物。
當有一天,我們耄耋或古稀之年,依舊會想起榨坊里的油香。清冽清亮的茶油亦是樸塘村游子心頭的一道珍肴。那傳統工藝,便是母親,或者祖先留下的美德,滋養著樸塘村人的靈魂。以至于月光都那么明亮,無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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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金婷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