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言:“將自己當罪人寫”
沈從文先生曾說過:小說要“貼著人物寫”。這是經驗之談,淺顯,但管用。淺顯而管用的話,不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。我改之為“盯著人寫”,意思與沈先生差不多,但似乎更狠一點,這是我的創作個性決定的。
《蛙》出版已近兩年,期間多次接受過媒體采訪。許多人也曾問我:這部小說到底是寫什么?我說:寫人。寫“姑姑”這樣一個從醫50多年的鄉村婦科醫生的人生傳奇,她的悲歡與離合,她內心深處的矛盾,她的反思與懺悔,她的偉大與寬厚,她的卑微與狹窄。寫出她與時代的和諧與沖突,寫出她的職業道德與時代任務的對抗與統一。寫的看似一個人,實則是一群人。
《蛙》也是寫我的,學習魯迅,寫出那個“裹在皮袍里的小我”。幾十年來,我一直在寫它人,寫外部世界,這一次是寫自己,寫內心,是吸納批評,排出毒素,是一次“將自己當罪人寫”的實踐。
揭露社會的陰暗面容易,揭露自己的內心陰暗困難。批判他人筆如刀鋒,批判自己筆下留情。這是人之常情。作家寫作,必須洞察人之常情,但又必須與人之常情對抗,因為人之常情經常會遮蔽罪惡。在《蛙》中,我自我批判得徹底嗎?不徹底。我知道。今后必須向徹底的方向努力,敢對自己下狠手,不僅僅是懺悔,而是剖析,用放大鏡盯著自己寫,盯著自己寫也是“盯著人寫”的重要部分。
畢飛宇:尊重局限,尊重節制
如果沒有《推拿》的寫作,我想我沒有機會去探討局限的意義。是的,局限是有意義的,人類文明的進程早已經說明了一件事,文明之旅是感官的解放之旅,文明之旅也是感知的發掘之旅。然而,無窮無盡和無休無止的發掘已經傷害了我們自己,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嘗試著用我們的感官去求證生命的價值和意義。這是蒼涼的現實,也是當代性留給我們的窘境。我沒有想到我能從一大堆盲人朋友的身上看到生命的靜悟與淡定。靜悟、淡定,這是人性之美,可我一廂情愿地認為,這更是東方之美,它一直在那里,在等著我。當盲人朋友的身影和我漸漸重合的時候,我懂得了什么才是我所渴望的當代性,那就是尊重局限,尊重節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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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李琰之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