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的人體形都很好
那時上海的飯店很少,出名的屈指可數。據說有青年工人每月發工資后找一家聚餐,劈硬柴(即AA制),下次換一家。這樣的事情我只聽說,沒親眼見過。當時的青工當3年學徒,滿師后月工資是36元,加獎金共41元,雖然最便宜的大米13.70元/100斤,但上海牌手表要120元一只,抵3個月工資。那時沒房子可買,但結婚總要結的,這點工資不可奢侈。
因此,有限的上飯店多數是誰結婚了擺喜宴,或死人了吃豆腐飯,所謂紅白喜事。結婚的菜比較豐盛,臺面上被吃得一干二凈是很丟臉的。當然來客肚中油水雖少,積極進餐,但還是給主人家面子的。上海的飯局一向有打包傳統,辦婚事的家庭會帶上鋼精鍋,將吃剩的菜連湯帶水端回家。
那時真是太沒吃了,革命如火如荼的年月,冬天買一棵黃芽菜都要凌晨起來去菜場排隊,縮著頭等候開秤。被全國人民羨慕的上海人,過年是可以買冰凍家禽的,買了雞不可買鴨,一戶一只。要是鄉下沒親戚,這只死雞就是當年見過的唯一的雞了。那時的人,一天一斤米還是餓。那時的人,體形都很好。
我后來說,好日子要來得早啊,當年要是有車有房有自助餐,那是什么日子!年輕人聽懂房子車子的好,聽不懂怎么有自助餐也算個事情。他們是飽漢不知餓漢饑,更不知道,對付好日子不光要好的心肝肺好胳膊好腿,還要好牙好胃口。
能將人請來才是本事
現在,請人吃飯不是本事,能將人請來才是本事。通常能不去就別去了。這年頭可能沒房子,誰還沒吃的?跨過半個城市趕去吃頓飯,交通是這么亂,打車又那樣難,開車還不能喝酒,一吃就是半天,真要有個好的由頭才行。像北京那種一個飯局人越吃越多的事情,在上海基本是沒有的。又不是去充軍,在上海吃飯不可以臨時抓人,飯局都是預約的,有時再三切磋,尋好彼此方便的時間。做這事也要有高手,他出馬就搞定,一般人弄不下來的。
上海人對兩樣吃的情有獨鐘。一是咸菜。咸菜是至味,一有此君滋味立刻吊起來,比味精雞精好得遠。無論咸菜毛豆、咸菜豆瓣酥還是咸菜黃魚,都是絕好的東西,詞序上咸菜都是先說。這本是家常菜,近年飯店也熱衷起來,供舊人懷舊,新人嘗新。二是大閘蟹。是不是正宗的上海人,看他對大閘蟹的態度就行了。比較老派的上海人思鄉,首先在思這兩樣。那種原生在上海,后來去了外鄉的朋友感覺上多少要打點折扣。譬如一位自稱吃貨的美食家朋友,文采斐然,一字千金,但去廣州客居后寫的吃蟹經有穿幫鏡頭——他竟教人先吃蟹腳。蟹是必須熱吃的,所以在家享用最好,即便沒有寶玉黛玉作伴,也不必到王寶和酒家的。熱熱之時不吃蟹黃蟹身,先啃蟹腳蟹鉗,全然沒道理。蟹腳掰完了,沒有執手,蟹身捧在手心里像只饅頭,如何下口呢?吃蟹是俗事、麻煩事,但越俗越麻煩就越要吃得雅,這才見品位。
公費宴請不是常態,我們只聊自費的。在上海吃飯先上點評網,選好飯店,有地圖,有吃過的網友評論,有報價。現在浦東很出名,被新上海人推崇備至,但一個私人飯局,如果不怕一個人吃,極少有在浦東的。普通人的自費聚餐,一上飯店非要點鮑魚、魚翅、海參或奇形怪狀海魚的食客較少;口味刁鉆,非要拼死吃河豚甚至四腮鱸魚的也少。能將普通菜色做出好味道,這才是真本事,才會口口相傳,生意興隆通食道,財源茂盛達舌頭。上海的飯店現在數不勝數,普遍水準也高多了,沒人敢說自己吃遍的。這城市其他生意紅了就黃,只有飯店永遠熱鬧。有些人熱心于發現哪里有新的好吃,對另外一些人,無論吃什么其實已不興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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