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編久享盛名的傳統戲是需要小心的,尤其它又擁有了高額票房的電影版。像《群英會》這樣一出老戲,40年前就有了改本《赤壁之戰》,當時的演員又都是頭一流的馬連良、譚富英等人。如今,我坐在國家大劇院中看它的新戲首演,81歲的譚元壽就坐在我背后,我在心里對舞臺后的同行說:“小心啊,我的朋友……”
改編者肯定需要思想領先,必須認真研究三國時期的這段歷史的諸多史實:赤壁之戰的起因如何?都有哪些政治集團介入?介入中又怎樣一波三折?作為我們過去的老京戲,過去是怎么表現的?那么新時期的今天,又應該如何重新表現?只有把這些問題反復掂量清楚,拿起筆來才可以大處落墨。戰爭在曹操與孫權集團之間正面展開,抵擋曹操的主要力量在東吳,認準了這一點,那么“草船借箭”的主要人物就不能是魯肅了,則應該讓孔明與周瑜在江上漂泊談笑,當然其中又有試探與磨合。過去老戲的魯肅是個書呆子,人是好人,但過于迂腐,這樣的大臣在戰爭中還能擔綱起重要作用么?當然是否了。而周瑜作為東吳一方的三軍統帥,他能儒雅并堅定地與孔明同舟共濟,也就成為情理中事。
對孔明借東風問題也需要再認識。東風之來究竟是大自然的必然行為,還是孔明在祭壇上仗法而得?這必須給予正確的答案。作為唯物主義者,回答只能是第一個。既然如此,那孔明“借東風”的情節,包括那一大段有名的馬派唱腔,也就只能遺憾地割舍,而換之以曹操在鐵鎖諸船上橫槊賦詩,同時曹操也指出鐵鎖諸船有一大隱患:萬一東南風起,立刻火燒連營,是沒辦法逃跑的。結果正說著發現風向陡變,于是倉皇逃竄,東吳方面大功告成。這樣處理是正確的,但也減少了老戲中的許多細節與味道。比如馬連良的借風唱段,比如周瑜對孔明的嫉妒……編導只能有舍棄也有補充。結果在戲的最后,讓孔明遺世而孤立地唱了一大段反二黃:增加了男“祭江”(過去都只是女“祭江”),讓他面對這個新產生的古戰場生發感想。戲詞寫得很好,生動地表現了他的戰爭觀:赤壁一戰,死的人太多了!即使是曹操一方的兵士,同樣也是中華好兒郎啊。于魁智沒學過馬派,這個戲里也無需馬派,唱余派的反二黃就最合適不過。觀眾看過兩小時的三國大戲,也確實需要有個人物高屋建瓴唱一唱總的感慨。所以這段唱安得很是地方。但我也還有個感覺,目前唱段意思不錯,但板式的轉接還需要再下工夫,使之在觀眾心中具有完整感,讓觀眾在反復觀看中熟悉它,并逐漸在票房一類場合延續下來。似乎也只有這樣,新戲才能最后完成如同傳統唱段那樣的精粹。
戲也不是沒有缺憾。如孔明這個人的“舌戰群儒”。一個人面對八方的指責,他只能消極應對。孔明對多人一共唱了七十多句,實在是多了。老戲時常一個晚上才唱七八十句,現在一場就唱那么多,結果一句(包含其中的腔)都沒有進腦子,這不是白唱了么?似乎應該讓孔明抓住一個由頭,引領著劇情向下延續,這當中還要給孔明的戰爭觀埋下伏筆,那么他最后在末場反二黃中抒情,也就是他性格特征的必然延伸了。
打磨,對任何新戲都是非常重要的。遙想當年北京的三慶班,每逢春節前戲園子里上座最慘淡的時刻,就把最最上座的“三國志”連臺本戲拿了出來,結果場場客滿。每個演員只演三國中的一個人物,于是這么一演,該人物也就變成“活某某”了。結果四面透風的墻壁反倒招來了無數觀眾,看過一次還欲罷不能。但戲班謝絕了觀眾的美意:“您要是還想看,就只能明年請早了……”
如今京戲告別了最鼎盛的時代。人們惋惜,但也無奈。一切都是時代使然。我們能盡自己的力,也就是了。這個《赤壁》來得頗不容易。不容易尤其在于能夠重新認識并把握歷史,于是就有了它的大處落墨——起落有序更起承轉合。但戲光靠“認識正確”是不行的,更需要在反復的打磨中讓其絲絲入扣。這次演出首先得力于本子,干干凈凈幾大場戲,不見了老戲當中那許多零碎兒。大塊的筆墨多了,演員做戲也就有了施展余地。我覺得,為了更深更準地演好這個戲,劇組全體首先是學清楚這段歷史,然后才是尋找有力而又準確的手段去進行表達。(徐城北)
責編:陳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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